《红楼梦》第八回:比通灵金莹微露意 探宝钗黛玉半含酸
到第八回宝钗黛三人才集中到一个画面中,这场面也颇有意味。在很小的时候,接触《红楼梦》的方式不过是看电视剧,半大的年纪,或许情窦初开,已经懵懂地知道黛玉和宝玉是有爱情的,希望他们在一起。随着电视剧剧情的发展,黛玉含恨而亡,宝钗成了宝二奶奶,心里怨恨起宝钗来,觉得是宝钗拆散了一对玉人。现在依然有很多人(非红学家)在评论起《红楼梦》的时候,都觉得宝钗小小年纪,城府颇深,外表谦和大度,但内心却在算计。曹公笔下的钗黛二人,究竟哪一个是完美的人?哪一个才是世间所有男子倾慕的对象?我想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。大观园里的女孩子都有着各自的美,曹公之笔是让我们看到这些美的不同之处。这些女子,哪管生前如何,都在警幻仙境的“薄命司”里,谁又比谁强多少?警幻对宝钗得批语为:“可叹停机德”,说明宝钗具有符合封建道德规范要求的妇德,能够督促丈夫求取功名,建功立业,适合做一个标准的贤妻良母。但她的结局是:金簪雪里埋,暗寓其结局的冷落与凄苦。所以,《红楼梦》中错不在宝钗,而在于当时的社会制度,更错在相爱是两个人的事情。
这一回只见宝玉探望宝钗掀帘来到里间,宝钗正坐在炕上做针线,清一色半新不旧的衣服,头发漆黑油亮,唇不点而红,眉不画而翠,脸若银盆,眼如水杏。光是闭上眼睛想想就是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。再看曹公此处的批语为:罕言寡语,人谓藏愚;安分随时,自云守拙。一个“藏愚”,一个“守拙”,说明宝钗是那种将智巧藏于愚讷的外表之中,并拙于应世而淡泊自守的女子。我不认为这是对宝钗的反讥,而是曹公心目中宝钗的样子就是如此,一个养在深闺之中的大家闺秀该是如此。若说宝钗对宝玉没有半分意思,我也是不信的。首先,女孩比男孩成熟要早,尤其在古代,况且宝钗比宝玉还略大一些;其次,深闺中的女儿们没有机会见到别的男子,她们能见的,并能为之动情的男子实在有限;最后,宝玉也是面如敷粉,唇若施脂,转盼多情,言语常笑,这样一个风流多情的美公子,很容易引起少女的爱慕之心。总总原因,我觉得,宝钗对宝玉有好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。但宝钗与黛玉对宝玉的感情,本质上还是有区别的。
宝钗先是要细看宝玉身上所佩戴的通灵宝玉,通过莺儿的口我们得知宝玉上所镌刻的“莫失莫忘,仙寿恒昌”几个字竟然与宝钗所戴金锁上的“不离不弃,芳龄永继”是一对儿。这里我到不埋怨莺儿,也不怨恨宝钗,我只是埋怨曹公,既有“木石前盟”,何来“金玉良缘”。读到这里,我的内心却是疑惑不解的。这金玉良缘从何而起,按理,这是我们第一次真切地感受“金玉良缘”的咄咄逼人。宝钗随母兄进京,首要的原因是她要待选,其次是薛蟠因出人命来京被姨丈和娘舅召唤入京。如果宝钗此次仅是待选,我就会非常疑问这金锁是何时戴在身上?这金锁所要表达的意思非常明显,薛姨妈直接说是日后得有玉的方能配上,且莺儿这时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宝钗打断,下面的话与薛姨妈的意思应该是一样的,因此金锁的意义不仅仅是主子们知道,就连下面的丫鬟们也是知道的。在古代,贵族家的小姐公子身上佩戴金玉等物并不稀奇,贾家的三个女孩也都是有金项圈的,史湘云也有金麒麟,所以宝钗戴金锁也不稀奇,但稀奇在这金锁上的八个字,私以为这确实是一个谜团,这果真是赖头和尚送的,还是薛家故意为之?其实我更相信这确实是癞头和尚送的几个字,因为这是一群风流孽鬼下世完债。
第八回也是第一次让我们看到了黛玉的含酸吃醋,黛玉的吃醋表现,婉转中又那么直接,俏皮可爱。宝钗、黛玉在同一个画面里,她们的区别之大,让你终于明白为什么宝玉会非此即彼。先是黛玉见宝玉在这里,笑道:“哎呦,我来的不巧了!”宝钗其实心里明白这是黛玉在吃醋,却问道:“这话怎么说?”一个将心里话直接说出来,一个藏于内心。关于宝玉吃酒的事情上,宝玉先是要吃冷酒,宝钗晓之以理进行劝诫,宝玉听之有理改吃温酒,黛玉借着雪雁送手炉的事情奚落宝玉,说给雪雁的话是这样的:“也亏你倒听她的话。我平日和你说的,全当耳旁风;怎么他说了你就依,比圣旨还快些!”宝玉听到这样的话,完全知道黛玉的意思,嘻嘻地笑两声打马虎过去了。宝钗劝吃温酒这是一件极小的事,但我们也能想象得到如果宝钗成为宝二奶奶后,这样劝谏是少不了的,虽为贤妻,但宝玉未必完全受用。而反观黛玉,虽然字字带刺,但在爱情中的两个人,将吃醋的心里隐晦的表达才更能让人心动。再看宝玉酒过三杯,乳母李嬷嬷上来阻拦,全然没有看见宝钗的半点意思表达,但我认为虽然宝钗也认为多吃两杯也无妨,但那种“停机德”的妇德绝不会纵容宝玉多吃(在自己家吃酒也不便劝)。倒是黛玉先是数落李嬷嬷,然后悄悄和宝玉咕哝:“别理那老货,咱们只管乐咱们的。”读到这里,我不禁为黛玉拍案,真乃性情中人,为何心甜意洽之时不去尽兴,反而受到种种约束,是不是有“人生得意须尽欢”的豪情?宝钗看到黛玉怒怼李嬷嬷,忍不住笑了,往黛玉腮上一拧,说道:“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,叫人恨又不是,喜欢又不是。”宝钗得这个行为既给李嬷嬷台阶下,又表达了对黛玉的支持,只是她自己却从不会像黛玉这样尖酸刻薄。黛玉和宝钗此刻都懂得宝玉心里是怎样想的,但只有黛玉能大胆支持宝玉,不惜怒怼在主子面前都有面子的李嬷嬷,得此知音,夫复何求?黛玉也不是故意维护宝玉,而是二人性情相似才会有此言行,况且在薛姨妈家吃酒,无伤大雅,风流雅士,从来都是不拘小节,这难道不是宝玉心中所想?二人告辞后更衣,宝玉因嫌丫头蠢笨,黛玉亲自为他笼冠戴笠,真真是一副岁月静好,两小无猜的美好画面。这一举一动,一颦一笑无不饱含着你懂得我,我懂得你的懵懂情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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